宋江题诗自比黄巢,多半是因为其胸怀大志而怀才不遇,之所以现在不敢笑,是因为作为一介配军所志未遂还不敢和黄巢相提并论,而他一旦功成名就,就能和黄巢站在一个台阶上对黄巢进行评价:黄巢所作所为,非丈夫所为。大丈夫应该替天行道。 梁山好汉替天行道也贪图杀个痛快,但是毕竟也是杀官夺府,杀富济贫,除暴安良。 而黄巢之所以如此大名鼎鼎,就是因为他所到之处伏尸百万,血染江河。张辽威震逍遥津小儿不敢啼哭,而黄巢的大名则让整个唐王朝慑慑发抖。 听说黄巢来了,大唐官员都像听到狼来了一样,下尿(sui)了。 那么这个把大唐王朝的豺狼虎豹都吓成腿肚子转筋的小绵羊的黄巢是何许人也?他怎么从一个不第书生变成大唐帝国的掘墓人的?他又是如何让唐王朝闻风丧胆的?他又是怎么变得杀人如麻的?是什么力量在驱动着他成为史上最大的杀人魔王,是什么让他可以成为那个所到之处伏尸百万的狂野屠夫,又是什么让他掌握天下的生杀大权。 黄巢生活在那个狼走遍天下吃肉,犊子到哪都挨揍的年代。唐朝末年军阀割据、民不聊生、豪强横行,兼并土地、抢男霸女、杀人越货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由于军阀混战长年战乱,生产被大规模破坏,加之围城严重,所以唐王朝末年出现了人肉比狗肉便宜的奇观。黄巢就是这样狼吃肉,羊被吃环境下生长的一只苍狼。 黄巢生于本地大族,家中世代贩卖私盐为业,富足的家庭让他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士文化还没有完全沦丧的唐朝,黄巢文武双全,不仅精通剑术,武术和马术,而且五岁就能对诗。更主要的是黄巢的私盐贩子家庭让他有造反意识,因为贩卖私烟是杀头的罪,这种环境培养了黄巢日后敢为天下先的性格。 必须要注意的是商人的家庭熏陶让黄巢比那些咬文嚼字的腐儒更有才学,从黄巢的诗就能看出来他有那种腐儒不具备的才学。但是今天公务员考试题都有那么多漏洞,更不用说连印刷术都很原始的唐朝了。科举制度的不完善漏掉了黄巢这个人才,和洪秀全不同黄巢肚子里是有墨水的。屡试不第,黄巢愤怒地写下了那首著名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很多人都曾写下狂诗,然后碌碌无为一事无成,而黄巢在于一旦他下了决心,就像狼一样盯住猎物,死不松口。于是他回到家乡子承父业继续贩卖私烟,坐等天时。 机会终于来了,乾符元年(874年),饥民四起,盗匪丛生。濮阳的私盐贩子王仙芝、尚君长聚集数千人揭竿而起,此后各地云集响应,攻州掠府,声势浩大。875年,黄巢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和兄弟八人纠集一些部众加入王仙芝的队伍,他没有选择单干而直接加入王仙芝的平台,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很多创业者盲目单干结果死的快,而黄巢响应王仙芝之举则是人生中第一步正确的棋。 876年王仙芝大败,此时黄巢已经凭借宗族的力量和自己的才华成为义军的二号人物,大败之后黄巢趁朝廷的松懈,采用流窜作战的方略,各地劫掠,以运动战的方式将军队发展到30万人,唐王朝大加恐惧,这只30万的流寇已经是贪婪到想要吃掉整个朝廷。于是他们提出招安王仙芝,这帮蠢材的失误就在于没给黄巢高官厚禄。于是黄巢对王仙芝发表了那一段著名演讲,据说他听声而出怒斥王仙芝:“起初我们共立大誓,横行天下,现在你独自取官降敌,广大群众何所归宿!”王仙芝畏众怒,不敢降。这是黄巢的第二步好棋,不但保住了起义队伍,而且通过斥责王仙芝建立了其光辉形象和个人威信。据说黄巢怒不可遏,甚至出拳打王仙芝,从这以后黄巢正式夺位了。 此后黄巢和王仙芝正式分兵,一路向北,一路向南,实际上就是分家。而王仙芝死后众人推举黄巢为黄王,号称“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黄巢开始了他横扫天下的霸业。黄巢曾经多次因为实力大减而乞降,而后复叛,这是农民军的特点,李自成张献忠都曾如此。黄巢依靠流窜劫掠的战术,实力不足就流窜或者乞降,实力恢复就大举进兵,终于把唐王朝拖得疲于奔命,在夺取洛阳之后,进军长安的机会来了。 黄巢第三步棋就是攻取长安,张承范在兵临城下之际拿出黄金激励士卒但是城外狼众,义军眼珠子都红绿蓝了,就等着进城去抢。攻下潼关之后,几乎兵不血刃拿下长安。而拿下长安之后,黄巢就下了第一步臭棋,他宣布称帝,这不仅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也错过了乘胜追击的好机会。然而就是第二步臭棋,就是劫掠官吏,残酷施暴,没有官吏支持他他这个皇帝就做不长。而第三步臭棋就是在仓皇退出长安,而后杀回长安之后大肆屠杀百姓,将长安城杀得十室九空。这些臭棋让黄巢成为众矢之的,在各级官吏中黄巢的名声残暴,在人民的心中黄巢不施以仁政,而在各路军阀的心中黄巢又是大家联合征讨的对象。于是他的皇帝做到头了。 黄巢成于流寇,败于流寇,他成功是因为四渡长江,两度黄河,用流窜作战的方法拖垮了唐王朝。而他失败也是因为流寇思想,黄巢每走一地必定要掠夺一空,所以他对于任何地方来说都是贼,直到他坐困长安才发现,几十万的军饷无处可抢。他从不巩固根据地,连长安这样的大都市在他眼里都只是入室抢劫的好地方。而相比之下,朱温就经略疆土,狭天子以令诸侯,比他眼光更长远。而黄巢军队缺乏战斗力也是他失败的一个主要原因,溃兵不如寇,流兵即为贼,这是形容黄巢庞大臃肿的军队的最好办法。黄巢在大规模的流窜中,他死后被俘的妻妾都有几十人,可想而知对于一只败兵来说,黄巢的军队是何等臃肿。 既然黄巢的流兵贼寇如此臃肿为何还能够拿下长安? 第一,军阀割据,互相观望,谁都不想用自己的家底和黄巢磕,毕竟黄巢是势力最大的一方。所以一旦黄巢称帝之后,各路军阀争相讨之,他几十万人瞬间灰飞烟灭。事实上他的流兵不但对付不了李克用的沙陀骑兵,就是连朱温经略的义军都打不过。而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得罪了朱温,本来朱温可以用来对付李克用的。 第二,就是他的流兵战术,和李自成类似,他充分地发动了饥民的力量,所到之处如蝗虫般摧毁了唐王朝一切统治的基础。 第三,就是黄巢对长安城的狼性,他个人的三步棋和能力使之攻入长安,可惜他的志向就这么短。所以他失败了。 那么黄巢到底杀了多少人?他亲手杀的肯定不止800人,而他的军队造成的死难肯定不止800万。黄巢流窜于大江南北、黄河内外,靠的不是机动的骑兵,而是杀光抢光的策略。唐代围城杀人而食本不是黄巢的发明,在那种残酷的战争环境下杀人为食习惯见惯。而黄巢之所以能够横扫天下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此,黄巢最大的污点就是围困陈州300日而无粮,手下将士“掠人为粮,生投于碓硙,并骨食之”。翻译过来就是齐军造了一个巨大机械化捣人设备,无数的大碗和杵,把人用捣蒜的方式捣碎,之后就着骨头吃掉。齐军日食三千具,并骨而食。根据计算如果是十万人,一天就需要吃掉人才能维持需求,如果是几十万人那么一天可能要吃掉一万人。黄巢内心有深刻的仇恨意识,这导致他多次发生屠城行为,比如屠城长安“血流于路可涉也”,这句话就是说血刘成河埋人腿。在攻打广州时几乎将城中商贾屠杀殆尽。而这都是极端行为,而黄巢军队的日常行为必须值得注意,作为一个流窜作战的军队,黄巢要筹集粮草,就必须依靠抢掠,而抢掠的结果就是十室九空,没人生产,杀人和饿死。如果你计算一样黄巢所到之处的频率,你就知道黄巢导致的死亡可能不止800万。 黄巢一代枭雄,虽然他的部队吃人不吐骨头,但是这都是时代所致,毕竟官兵和义军都杀人为食,而他的成功和失败都来自于走到哪抢到哪的习惯。我只能用一句话总结:成,百姓死,败,百姓死。 最后来一首韦庄的《秦妇吟》让大家体会一下黄巢所到之处的场景。
秦妇吟
——韦庄
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阳城外花如雪。
东西南北路人绝,绿杨悄悄香尘灭。
路旁忽见如花人,独向绿杨阴下歇。
凤侧鸾欹鬓角斜,红攒黛敛眉心折。
借问女郎何处来?含嚬欲语声先咽。
回头敛袂谢行人;丧乱漂沦何堪说!
三年陷贼留秦地,依稀记得秦中事。
君能为妾解金鞍,妾亦与君停玉趾。
前年庚子臈月五,正闭金笼教鹦鹉。
斜开鸾镜懒梳头,闲凭雕栏慵不语。
忽看门外起红尘,已见街中攂金鼓。
居人走出半仓惶,朝士归来尚疑误。
是时西面官军入,拟向潼关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尽道贼军来未及。
须臾主父乘奔至,下马入门痴似醉。
适逢紫盖去蒙尘,已见白旗来匝地。
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
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
北邻诸妇咸相凑,户外崩腾如走兽。
轰轰昆昆乾坤动,万马雷声从地涌。
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烟烘烔。
日轮西下寒光白,上帝无言空脉脉。
阴云晕气若重围,宦者流星如血色。
紫气潜随帝座移,妖光暗射台星拆。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寃声声动地。
舞伎歌姬尽暗损,孾儿稚女皆生弃。
东邻有女眉新画,倾国倾城不知价;
长戈拥得上戎车,回首香闺泪盈把。
旋抽金线学缝旗,纔上雕鞍教走马。
有时马上见良人,不敢回眸空泪下。
西邻有女真仙子,一寸横波剪秋水,
妆成只对镜中春,年幼不知门外事。
一夫跳跃上金阶,斜袒半肩欲相耻。
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
南邻有女不记姓,昨日良媒新纳聘。
瑠瓈阶上不闻行,翡翠帘间空见影。
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
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邻少妇行相促,旋拆云鬟拭眉绿。
已闻击托坏高门,不觉攀缘上重屋。
须臾四面火光来,欲下回梯梯又摧。
烟中大叫犹求救,梁上悬尸已作灰。
妾身幸得全刀锯,不敢踟蹰久回顾。
旋梳蝉鬓逐军行,强展蛾眉出门去。
万里从兹不得归,六亲自此无寻处。
一从陷贼经三载,终日惊忧心胆碎。
夜卧千重剑戟围,朝餐一味人肝脍。
鸳帏纵入岂成欢?宝货虽多非所爱。
蓬头垢面狵眉赤,几转横波看不得。
衣裳颠倒言语异,面上夸功雕作字。
柏台多士尽狐精,兰省诸郎皆鼠魅。
还将短髪戴华籫,不脱朝衣缠绣被;
翻持象笏作三公,倒佩金鱼为两史。
朝闻奏对入朝堂,暮见喧呼来酒市。
一朝五鼓人惊起,呼啸喧争如窃语。
夜来探马入皇城,昨日官军收赤水;
赤水去城一百里,朝若来兮暮应至。
凶徒马上暗吞声,女伴闺中潜生喜。
皆言寃愤此时销,必谓妖徒今日死,
逡巡走马传声急,又道官军全陈入;
大彭小彭相顾忧,二郎四郎抱鞍泣。
沉沉数日无消息,必谓军前已衔璧;
簸旗掉剑却来归,又道官军悉败绩。
四面从兹多厄束,一斗黄金一升粟。
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
东南断绝无粮道,沟壑渐平人渐少。
六军门外倚僵尸,七架营中填饿殍。
长安寂寂金(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
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
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来时晓出城东陌,城外风烟如塞色。
路旁时见游奕军,坡下寂无迎送客。
霸陵东望人烟绝,树鏁(锁)骊山金翠灭。
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墙匡月。
明朝晓至三峯路,百万人家无一户。
破落田园但有蒿,催残竹树皆无主。
路旁试问金天神,金天无语愁于人。
庙前古柏有残枿,殿上金炉生暗尘。
一从狂宼陷中国,天地晦冥风雨黑;
案前神水呪不成,壁上阴兵驱不得。
闲日徒歆奠飨思,危时不助神通力。
我今愧恧拙为神,且向山中深避匿;
寰中箫管不曾闻,筵上牺牲无处觅。
旋教魇鬼傍乡村,诛剥生灵过朝夕。
妾闻此语愁更愁,天遣时灾非自由。
神在山中犹避难,何须责望东诸侯!
前年又出扬震关,举头云际见荆山。
如从地府到人间,顿觉时清天地闲。
陕州主帅忠且贞,不动干戈唯守城。
蒲津主帅能戢兵,千里晏然无戈.
朝携宝货无人问,夜插金钗唯独行。
明朝又过新安东,路上乞浆逢一翁。
苍苍面带苔藓色,隐隐身藏蓬荻中。
问翁本是何乡曲?底是寒天霜露宿?
老翁蹔起欲陈辞,却坐支颐仰天哭。
乡园本贯东畿县,岁岁耕桑临近甸;
岁种良田二百壥,年输户税三千万。
小姑惯织褐絁袍,中妇能炊红忝饭。
千度仓兮万丝箱,黄巢过后犹残半。
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巡兵入村坞;
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风吹白虎。
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
家财既尽骨肉离,今日垂年一身苦。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万家,
朝饥山上寻蓬子,夜宿霜中卧荻花!
妾闻此父伤心语,竟日阑干泪如雨。
出门惟见乱枭鸣,更欲东奔何处所?
仍闻汴路舟车绝,又道彭门自相杀;
野色徒销战士魂,河津半是寃人血。
适闻有客金陵至,见说江南风景异。
自从大宼犯中原,戎马不曾生四鄙,
诛锄窃盗若神功,惠爱生灵如赤子。
城壕固謢教金汤,赋税如云送军垒。
奈何四海尽滔滔,湛然一境平如砥。
避难徒为阙下人,怀安却羡江南鬼。
愿君举棹东复东,咏此长歌献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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